人间最难
美佳之窗 His Window 92（ Oct - Dec 2020 ）
文：张嘒珉
人间，最难是亲情。
再复杂的事，解剖分析了都好拿捏。
许多纷争疑惑，拿出心底那把尺，量一量。度一度，就有了分寸。唯独亲情，无法讲理，跋扈又颠沛，捏也不是，拿也不对，割舍太难，连那背过身子的念头亦显得拘束。
朱自清写父亲，《背影》成了中学必读。我记得那散放地上的橘子，鲜明耀眼。
老师说父子情深，浦口火车站一别，不知何时能相见，泪下沾襟。
但最近两年不见，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，只是惦记着我，惦记着我的儿子。”
年少，阅读至此，我泪如泉涌。总觉得朱自清写的不是父亲，而是自己。
1917年冬，朱自清与父亲朱鸿钧返扬州奔丧。借钱办完祖母丧事后，朱自清返校，父亲到南京谋事，两人在浦口火车站分别，《背影》取材于此。
多年以后，我在网上读到朱鸿钧 —— 一位挪用公款，还纳妾室，老家姨太太闹上徐州，丢了差事，气死自己母亲，对儿子索求无度的父亲。
家事走出门口，越是说得风清云淡，越是痛得摧心剖肝。人生，无数委屈矛盾，无奈多来自骨肉相连。
父亲住在疗养院的那几年，每次探望，回程的路上，我总是嚎啕大哭。看着他失智失意，日渐失去自理能力，是种揪心的折磨。当他谁也不认得了，却依然吵闹要见儿子，我束手无策，成为那位他想象中十恶不赦的罪人。
某个午后，父亲突然疑惑地问:“你是不是我的女儿阿曼?”
他终究是惦记着我的。
朱自清写道 : “ 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，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。”
直到父亲离世，棺木缓缓移进焚化炉，我的泪水刷刷而下，终于明白，有些眼泪是为自己而流。
吴淡如在弟弟逝世以后，写了《昨日历历晴天悠悠》: “ 请你轻轻翻开它的扉页，也一起翻开自己的过往。被记忆深藏的扉页中，或许有意想不到的答案，可以让现在的焦虑与未来的茫然，豁然开朗。”
读完，买了一本送给弟弟。
多少年过去了，我依然深怕，他没看懂。
我们没有办法选择出生家庭，没有办法选择成长过程，但是人生须要自己负责任。
我不知道亚伯拉罕临死是否惦念以实玛利，也不清楚利百加可曾为自己的偏心悔罪，更无法洞悉米利暗最疼爱的会不会是摩西。
亲情复杂两难，爱也难，不爱也难。《马太福音》18章22节:耶稣说:“我告诉你:不是七次，而是七十个七次。”
我想，这或许是亲情的答案。
张嘒珉
当过几年空姐, 从过商, 曾经加入培训公司做教导, 后来进入教育界。闲来爱玩弄花草、文字，不务正业，对于心理学及信仰书籍情有独钟。典型的外向的內向者(Ambiverts)，享受独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