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味
美佳之窗 His Window 95（ Jul - Sep 2021 ）
文：叶大卫
林秀英是个靠着卖虾卷白手起家的朴实妇人。从原本小小的路边摊到开餐厅，她靠着毅力，独自把三个女儿养大。大女儿阿青是个舞蹈家，二女儿阿瑜成了整形医生，而小女儿佳佳则接手她的餐厅事业。
秀英七十大寿这一天，一家人聚集台南老家为她办七十大寿。可就在此时，他们接到了秀英失联多年丈夫的死讯。为缺席多年的丈夫筹办丧礼同时，秀英也需要面对陪着丈夫度过晚年的情人蔡阿姨，正视与女儿们多年来避而不谈的矛盾，还有检视深埋在心里已久的怨怼。日积月累的种种旧事与情绪，随着一场丧礼一层一层剥开。
电影的剧情没有高潮迭起，对白也不令人热血澎拜。平凡而写实的故事却可紧紧揪住观众的心。因为它反映了许许多多亚洲家庭的真实状况。演员的演技精湛，电影选角几乎无懈可击——他们个个实力非凡，一个眼神，一句台词之间，就让观众仿佛身历其境。其中饰演林秀英的陈淑芳，更夺下金马奖最佳女主角，成为金马史上最年长的女主角得主。
《孤味》深刻描写了亚洲女性在家庭中扮演的角色，秉持的心态。无论丈夫离家之前或以后，林秀英都必须身兼数职——丈夫的工作，家庭的开销，女儿的学业与生活，都由她一手包办。她就是这个家的支柱。传统华人的家庭观念视 “持家” 为女人的天职。男人出外工作赚钱，女人打理家里的大小事务，天经地义。因此，很多传统家庭的 “一家之主” ——父亲，往往精神缺席。这使我想起某个美国谈话节目的街道访问调查环节。主持人随机采访了几位父亲关于孩子的事情，如生日，好友名字，学校班级名称等。结果，没有一个父亲可以正确地回答这些简单的问题。我想，为人父者，应当好好思考父亲在家庭扮演的角色。
林秀英为这个家任劳任怨，忽略了内心的感受，造成她对身边的人也有同样的期待——如果我可以为了这个家放弃一切，你们为何不能牺牲? 她对女儿们的许多要求和管教，其实都源自对丈夫和这个家的不满。这种不经意的情感投射，为她的三个女儿制造许多压力而与她渐行渐远。她们彼此心中的那一道围墙，一点一点建起。因此，当林秀英发现女儿们仍顾念父女之情，竟可体谅林阿姨的心情，还希望她可以放下过去，觉得此生不值。
这些怨恨和伤害，其实很多年前就栽种在她们内心深处。林秀英是这样，三个女儿也是如此。这一颗颗负面的种子，随着时间渐渐发芽成长，最后到了一个再也无法闪躲的地步，她们才不得不认真看待这些过往在生命里头的重量。这何尝不是我们很多人的生活写照? 我们常常受到灌输逆来顺受，忍气吞声的 “美德” ，却忽略适时抒发，或凭爱心说诚实话。为了避免冲突、摩擦，宁愿把问题搁在一旁，避而不谈，以为“眼不见为净”的疑难就会因时间而随风消逝。如此不但于事无补，反而加深了心中的裂缝，也破坏了美好的关系。
《孤味》是一部不需要 “结局” 的电影。丧礼结束后，大家必须回到自己的生活。内心的伤害也不可能在那短短的几天就可以痊愈。可喜的是，她们都懂得对自己、对身边的人坦诚，学习慢慢放下过去，踏上心灵得医治的旅程。
这样，大概就是爱最原始的样貌。
“孤味” 是台湾闽南语，原意是形容餐馆只卖一道料理，并致力将这一道菜做到最好。比喻在人身上就是专心一意，坚持做好一件事，即使孤独也没关系。这样的处世态度，是不少台湾传统老一辈人的生活哲学。
叶大卫
生物与营养学讲师。热爱创作，只是有点懒惰; 喜欢旅行，但是手头有点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