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鹅说起

美佳之窗 His Window 88 (Oct - Dec 2019)

文:张嘒珉

小时候住过这样的一个地方,屋前屋后是坑坑凹凹的红泥路,一列列的单层廉价排屋住着低收入家庭,整个地区只有入口一条沥青路,路的另一端是养鸡场。

我们这些孩子对农场里的鸡毫无兴趣, 倒是对经常出来巡逻的鹅群充满好奇。喜欢看他们昂首阔步,一只接着一只,组队绕着农场转,脚下踩的是沥青路边的沙土。雨后,沙土变成泥浆,大队鹅群走过发出“劈劈啪啪”的声响,煞是好听。孩子们爱往他们身上投泥巴,领头的鹅若被惹怒,便会带着“ 马仔”越过沥青路,这时大伙儿起哄狂奔,只要逃进红泥路,鹅就不追了。

村里的老人家说,农场养鹅是因为鹅粪可防蛇,而且鹅看门也不比狗差,它们对主人非常忠心,若是喜欢一个人,会用颈项缠着那个人的手臂撒娇。我常常幻想可以拥有一头鹅,摸摸它的头,和它一起散步,因

此不时想方设法接近鹅群,但好几次被鹅啄扭,手臂、屁股起了淤青,久久不散。

去年到巴塞罗那旅游,爱上兴建于13到15世纪的圣埃乌拉利亚主教座堂(Catedral de Santa Eulalia de Barcelona)。虽然是哥德式建筑,各部分却呈现出不同风格。和许多古老的教堂一样,教堂的内部富丽堂皇,中殿是14世纪末期精巧的唱诗班席位, 堂内壁画、雕塑、屋顶、柱子、器具等等都令人赞叹不已。一角设有小型升降机,可直达顶楼,居高远眺,环视巴塞罗那。

这座总教区主教堂面对着诺瓦(Nova) 广场,犹如安静老者观看前方的热闹,我喜欢像个孩子环绕围墙一圈又一圈走,细看他的苍老。后方有条小巷,游客特别多,沿路是小小的铺子售卖手工艺品。另一道高耸的围墙前,不分昼夜,总能看见街头艺人的身影,不远处有户外咖啡座。墙的一侧可以进入完成于1 4 5 0 年的环绕鹅井回廊(Fuente de las Ocas),里头养了13只白白胖胖的“圣鹅”。

若不是收费入场,我会天天给这群可爱的家伙问安。它们早已习惯蜂涌而至的人群,潇洒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吃喝拉屎,或是单脚站立、或是盘颈而眠,又或是摆尾前行, 都让我为之疯狂。

公元2世纪,古罗马帝国控制伊比利亚半岛,对基督徒进行残忍逼害。当时年仅13岁的养鹅女埃乌莉娅不愿背弃信仰,遭受滚刀筒、割乳房、挂铁钩、火刑,钉十字架,最后在春天被赤裸斩首,天突降大雪遮盖她的身体。这十三头鹅代表她受难时的年龄。从主坛前面宽敞的楼梯往下走,可以通往她的地下墓穴。

难以想象,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如何承受比死亡更恐怖的折磨。面对血肉模糊的身躯体,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喊,人须要冷酷到什么地步,才能继续执行这样的酷刑?四十几年前,经过一间餐馆,父亲指着掛在玻璃窗里的“大烤鸡”说:“呐,这 tu  xi(福建话“就是”)烧鹅仔。”我呆在那里,惊恐得说不出话。威武、忠心、“有用”的鹅, 竟落得如此下场。对于那些罗马士兵,或许这孩子就如掛在玻璃窗里的烧鹅,可以任意凌辱宰杀。

养鹅女,守住她的信仰,鹅群世代守护她的故事。而我又是否能对主忠心到底?

 

张嘒珉

当过几年空姐,从过商,曾经加入培训公司做教导,后来进入教育界。闲来爱玩弄花草、文字, 不务正业,对于心理学及信仰书籍情有独钟。典型的外向的內向者(Ambiverts),享受独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