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命最后的“选择”？！
美佳之窗 His Window 109（ Jan - Mar 2025 ）看世情
文： 林玮斌
“呼～ 斯～，呼～ 斯～ ……”病房里，呼吸辅助机发出规律的声音。
傍晚6点半，西斜的阳光，透过窗帘间的缝隙，在幽暗的房间画出一道梯子，终点定在了父亲脸上。虽不算太热，但也以让躺在床上睡了好久的父亲缓缓醒来。
“咔” 门开了。
“爸，我来了。今天交通情况出奇地好，只花了45分钟我就到了这里。可比平日快了一倍。我今天买了晚餐过来，你的最爱——肉骨茶！”
“什么？你不吃？那……我自己吃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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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呼～ 斯～，呼～ 斯～ ……”
早上七点半，微凉的天空，分立两端的窗帘，16呎宽的窗外，看见的是一小公园。有早起晨运的人们，有老人，有年轻人，有小孩，有男也有女。有说话声，有鸟叫声，偶尔夹带着些交通工具的轰鸣声。父亲躺在床上，似乎对这一切不感兴趣，眼睛直勾勾，望着天花板发呆。
“咔“ 门开了。
“爸，我今天只能先过来陪你吃早餐。今晚得加班。呃，应该说从今晚开始得加班。接下来几天我怕是得睡在公司了。没办法，老陈最近催得比较紧。我必须多赚点钱，让他也能向上级好交代。来，来，来，今天我买的是——噔噔，糯米鸡！”
儿子的声音，如同隔着一道厚厚的门，传入了父亲的耳中。父亲想听清，但耳朵就像灌满了水。父亲想看清，但眼睛就像是被蒙上了纱。父亲想回应，但嘴巴就像缝上了线。父亲想告诉儿子，他受够了，彻底受够了！这样的日子到底多久了，父亲自己也不清楚。他想逃离，他想挣脱身上那一根根的枷锁。但他用尽力气，也未能移动半分。
“儿子，放手吧！”不知多少遍了，父亲在心中默念着，感受着儿子的孝心，却无法让儿子知道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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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各位亲朋戚友们，准备好了吗，来让我们一起倒数，10、9、8……3、2、1！新年快乐！万事如意！”墙上的电视正播放着现场直播的新年特备节目。
“哔哩啪啦！”窗外传来喜悦的鞭炮声。“爸，新年快乐。祝你身体健康，长命百岁！”
“儿子，新年夜你怎么在我这里，不用陪媳妇和小孩吗？”父亲想问，但终始发不出声音。
“爸，老实和你说吧，其实湘玲和我离婚了。两个小的跟她。娘家那里说会负担两个小孩读书长大的费用。那也挺好的吧。”儿子似乎看出了父亲的疑惑，自己就招供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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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亮的日光灯下，反射着两人的倒影。
“老陈，你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又叫我放弃呢？！我都坚持了这么多年。以前没早放弃。现在更不可能放弃。他养育我长大，我不能不孝。费用虽然高，但我也想办法还上了，有拖没欠。”
老陈，耸耸肩，叹口气，转过身，挥挥手，向前走。身上的白袍在日光灯下显得更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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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爸，刚才陈医生找我过去谈了谈。他说有好消息。他说你和我都盼着的那奇迹就快出现了！加油啊！来，我给你翻个身吧。也顺便给你背上的褥疮换药。”
“儿子，放手吧。我求你了。”不知多少遍了，父亲在心中默念着，感受着儿子的孝心，却开不了口，无法让儿子知道……
父亲的内心，如同被困在狭小深坑里的巨兽，但似乎比那更糟。他连挣扎嘶吼也不行。无声的呐喊早已将他摧残的面目全非。他想起了从前的意气风发，想起了以前的快乐时光，想起了以前的风风雨雨。但现在他只能躺着。
父亲知道，儿子是为了他好，为了尽孝道，为了不留下遗憾。但他也知道，现在的自己，给儿子带来的只有沉重的负担——高昂的费用，无尽的等待，和那渺茫的希望。父亲不想拖累儿子，不想牺牲儿子的幸福。
“呼～ 斯～，呼～ 斯～ ……” 呼吸辅助机发出规律的“呼”“斯”声，十五年如是，单调而沉重。老旧的病床，枯瘦的身躯，蔓绕的管子，空洞的目光，窗户天花板，十五年如是。
“儿子，放手吧。”父亲在心中默念着，十五年如是……
如果你是父亲，你希望撒手抑或弥留？
如果你是儿子，你选择放手抑或挽留？
枯木躯壳，凹陷眼窝，游丝呼吸。肉体上的痛苦，多半看得见。这些能具体看到的画面，或许我们能轻易地决定，或许结束就是解脱，不放弃就有希望。而心理上的折磨，无色无形无味，哪怕身边至亲也可能没法察觉。如果有幸感知到异常，试着关爱，试着聊聊。也非得要聊出个什么正面的完美感想来，也别急着给人强加什么人生价值，无压力地陪伴就行。
如果尽了人事，对方最终还是熬不过去，选择了似乎不那么政治正确的另一条路，我们别谴责，别批判。我们只需要试着明白，试着尊重。
肉体疾病很痛，心理疾病也疼。子非鱼，安知鱼之乐或悲。
